文化,读书,农历,活动策划
我之阅读小说,常常居于两种心态之间,一种是欣赏的,一种是职业的。欣赏的心态是无所用心地读,读着读着,感到欢喜,获得满足为止。职业的心态是用心刻意地读,明知道作品有这样那样的毛病,但为了了解小说写作的现状,还是从头至尾,一页一页地翻阅完毕。郭文斌先生的小说以前看得不多,但他的《吉祥如意》给我留下很好的印象,有西北醇厚高旷的风味,令人向往。此次见到他的长篇新作《农历》,自然而然地生发出一种亲切感。
《农历》很有意思,是按照中国农历旧俗的惯例,将一个一个节庆日子串联起来,其中的主要人物是西北一农户家的姐姐与弟弟,他们的名字是五月和六月。一般读者对于小说的阅读期待是故事,尤其是长篇小说,没有故事情节的推进,一口气要将数万字或数十万字的作品耐心读下来,的确有些难。记得自己年少时躲在县城图书馆的藏书室里,揭开封存的报纸,无意间取出托尔斯泰的《复活》和雨果的《悲惨世界》,那些感人的故事像催人欲望的金苹果,促使你急于知道下一个情节会是什么,因此每每遇到作家的议论抒情,总是一跃而过,无心回味,只有等到故事情节浮出字面,阅读才又恢复常态。
读郭文斌的《农历》,我起初也是怀着寻找故事的心态来拜读的,但翻阅了一章又一章,故事迟迟没有开展,阅读的忍耐度有些难以承受了。作品中没有我想要寻找的有意思的故事,而是一个节庆一个节庆中,西北子民们最日常的起居与生活。五月和六月姐弟俩不停地说话,或是有一些风景穿插,讲话的速度很慢,故事的场景切换也少,犹如电影中的长镜头,一直对着两个人物。这种小说的构造方法与当代小说追求快速经济的表现技法大相径庭,如果是换一个作家的作品,我有可能会终止自己的阅读,但因为是郭文斌的小说,凭着原先对小说作者的信任,我坚持阅读下去。
随后的阅读感受让我觉得作者的确没有辜负期望,《农历》真正属于那种别具一格的小说。说它别具一格,是因为作者在文学表达上有自己的理念。郭文斌生活在西北,他感受着变化了的现代生活对西北原有生活的冲击和改写,但对于他熟悉的乡土而言,他总觉得有一种亲密的乡间情谊难以被现代生活所改变。就像端午、中秋、大年这样的农历节庆,虽然现在在很多地方依然存在,但内容和形式却已起了很大的变化。所以,《农历》中作者似在怅叹往事一般,追忆着农历节庆时空中那些没有随时光消失的恒常的传统风俗。如五月、六月在中秋节遵照父亲的嘱咐,给村里乡亲送梨。两个青年一方面是舍不得自家辛苦一年收下的果实白白送人,另一方面又觉得如此一家一家地送梨,实在是烦琐。但当姐弟俩将满满一袋鲜梨送完后发现,自己的收获却比先前还要丰富。不仅是各家各户回送了各种糕点果实,更重要的是姐弟俩感觉到回赠的礼物中有一种意想不到的人情和乡亲的收获。同样,在大年写门联的描写中,有一个细节被充分扩展。父亲写错了一个字,但从意思上看似乎也可以过去,五月、六月想节约纸张,就劝父亲将就过去,但父亲不许。六月说那就送给傻子家。父亲就生气了,如果不是五月提醒马上要过年了,不知他该如何批评六月呢。这种身体力行的无言的教导,让沾染上现代生活气息的姐弟俩由最初的不拘小节,到慢慢体会到人情的重要性。《农历》是以意味见长的长篇小说,它有点类似于萧红的《呼兰河传》,抒情的笔墨胜于故事的演绎,如果以情节来判定作品,那是牛头不对马嘴。而且,读这样的小说,不能单单靠阅读,还需要调动自己的情绪,让自己的情绪进入某种状态,适应了小说的氛围,然后才有可能打开小说的神奇世界。这样的阅读法则,对于作家作品而言,有一种很高的要求,作品的确要耐读,要对得住读者平心静气长久的期待。如果内涵单薄,故弄玄虚,没有实质性的哲理揭示的话,活动策划,会大大伤害读者的胃口。或许从此以后,读者遇见这一作家的名字就会反胃,再也提不起阅读的兴趣。
另一方面,好小说对于读者而言,也是一种考验。并不是好小说一定会自然而然地激发起读者的阅读欲望,有时好小说是需要体会和交流的。当我们很多的读者被今天的图书市场所左右,满脑子的上榜图书的格调和故事时,是不是应该想一想换换阅读的口味,改变一下小说的视野和文学的风景?我们不熟悉的作家作品,我们疏远的人物和风土,未必就一定没有意义。从这一角度讲,当代文学阅读的范围和趣味依然是一个有待完善的世界。《农历》是另一种小说,另一种文学。它对于作者的要求,是提供西北生活的真材实料,原汁原味。它对于读者的要求,是恢复到阅读文学作品的文字阅读状态,不要太多地顾及图像和各种现代传媒技术,老老实实凭文字的功力来体会文学的意味。由这样的视角来审视《农历》,人物简单的对话中,蕴藏着很多意味在其中,这种意味不是故事性的,而是诗意的,犹如当年小说家废名在《桃园》等小说中所追求的“魏晋文章晚唐诗”的韵味。这种意在笔先的抒情叙述的小说尝试,对于今天过快过热的都市趣味的小说世界而言,或许是有意义的新尝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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